滥情状

写作的初衷是打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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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懿乔合志文解禁啦

让我们谢谢素素!@素素钵钵鸡 

520快乐喔💕




「楔子」

 

司马懿是被唇畔似有还无的痒意闹醒的。他倦怠地睁开眼,软榻上斑驳的树影映入眼帘。穿着杏黄衫裙的少女正倚在他身侧,浑然不觉自己的发梢恰好落在他的脸上。看到司马懿缓缓醒转,她清越的声音中有几分惊喜:“义父酒醒了?”

 

恍如隔世的稷下学宫,分明永生无法再见的人,数百个日夜连幻想都不曾敢的事情,它们突然就这般平白赤裸地被呈到他面前。缓缓抬起头的动作仿佛比数百年的光阴更漫长,司马懿几乎拼尽全身的力气去确认——

 

早已死在东风祭坛的乔盈,此刻正言笑晏晏、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壹」

 

乔盈说前一晚诸葛先生约他喝了酒,许是喝多了些,今日他才一觉睡至午后。司马懿闻言怔忪,来不及整理的思绪霎时乱上加乱,惊疑之下不禁反问出声。“诸葛亮?”

 

将早早备下的醒酒汤端给司马懿,乔盈点点头,纤眉微蹙:“义父的面色怎地这般不好?”

 

望进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眸,司马懿感到自己的脑后似乎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棍。头晕目眩之余,好像有两队兵马正在大动干戈,声声铁骑踏得他头痛欲裂。一边是汹涌上涨、吞噬一切的潮水,一边是煞气四溢的黑影与气流纠缠不清的哀鸣。最后是血——他的血,她的血——漫天遍野的赤色疯狂地融入彼此,归于彼此,就像他们渴望、却永远无法做到的那样。

 

司马懿扶额,竭力将喧嚣的场景赶出自己的脑海。从乔盈手中接过药碗,他闭目一饮而尽。温凉的汤汁顺滑地落入喉中,再睁开眼时,司马懿眼底已是一派清明,唯有嗓音略略嘶哑:“不过是被梦魇住了,不妨事。”

 

乔盈将信未信地接受了他的托辞,却依旧坐在他的榻边不放心走。将空碗妥帖地递进她手中,司马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她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牵出一抹笑。他握了握乔盈的紧绷的手心,宽言劝慰:“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不值得你挂心。可是穿少了?手这样凉。”

 

她只得被司马懿三言两语打发了去添衣服,走出门却望见马超正信步走来。乔盈跑过去,将他堪堪拦在院门口。马超有些诧异,只听得乔盈解释说义父酒刚醒,精神不济,让他晚些再去。瞥见马超微微潮湿的厚重秋装,乔盈凝眉忿忿地又补上了一句:“……你仔细些,别给他过上寒气。”

 

她气鼓鼓的样子显然是刚和司马懿争执过,现在不过是板着脸借他发作。马超失笑,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未与她争辩。乔盈对于对于司马懿的事向来是执拗的,他一直都很清楚。是以他虽然不满,到底还是跟着她离开了院子。马超本以为这只是乔盈关心则乱,但是没过两日,他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了些许反常。

 

司马懿的“精神不济”似乎从那日酒醒之后就再未好过。他总是撑着额头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远远地飘散着,看起来并未在读。他有意无意地疏远着诸葛亮和马超——稷下的一切都熟悉到令他萌生一种那场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错觉。司马懿想到诸葛亮所掌控的时空穿梭之力,试图从周遭的环境中找出一点破绽,哪怕一点点也好。就算破绽再细微,也能证明他梦中种种并非虚无,然而他的尝试只是徒劳。翻遍了稷下学宫书阁中的古籍,不曾有一本记载过类似事情的蛛丝马迹。

 

他日复一日留在书阁,乔盈劝不动他,便不知从哪里寻来了许多补汤的方子,熬了一盅又一盅,流水一般往他的房里送。起初司马懿还会无奈地喝下,再昧着良心夸赞她一声近日手艺见长;直到一天夜半乔盈又提着食篮来找他。司马懿探身揭开盖子望了一望,试着和她商量:“我今日晚膳用的有些多……

 

她没有收回拿着汤匙的手,目光也和他较着劲儿不肯松动,大有一副你不喝光我不走的架势。叹了口气,司马懿接过汤匙,舀了一勺汤,自己却没喝。他将汤匙递到她唇边:“你自己尝尝。”

 

乔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就着他的手下意识地喝下了那勺汤。补汤入口的瞬间乔盈愣住了,然后她默默把司马懿面前的碗拉回来,扣上盖子收进食盒。司马懿了然地看到羞恼的神色浮上她的双颊,那般委屈却不敢言的模样看得他低头掩去越发难忍的笑意。

 

“义父之前不是说好喝的么?”乔盈舔了舔嘴角,小声地控诉。明明是按照方子的指引一步一步慢慢熬出来的补汤,谁知竟是这样的味道,害她平白无故出了丑。硬涩的汤药味在烧着碳的房间中越漫越浓,苦得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她气馁地垂下头,喃喃为自己辩解:“我是怕你身体真的不好,快要上元节,连早就答应我的灯会都去不了。”

 

樱粉的舌尖自乔盈唇间轻巧地掠过,好似春日里觅食的胆小雀鸟,刚蹦蹦跳跳地跑到草根底下,就被来人的脚步惊得扑棱棱飞走。司马懿出神地望着那一抹粉,忽然就醒悟——既然梦中往事摧肝裂胆,痛不欲生,他又何必执意寻找所谓的破绽、将梦中所求不得的安好岁月拱手相让?假作真时真亦假,此时此刻的乔盈触手可及,于他而言这便足够。

 

回身在架子上翻了翻,司马懿果然依着记忆找出了一盏油纸封口的白瓷罐子,上面系着的麻绳磨损得有些老旧。那是乔盈小时候不肯背书时他买来哄她的话梅糖,后来乔盈大了,不会再为了零食而撒娇耍赖,可他依旧应季替换里面的糖果。剥开糯米纸,司马懿将梅子送入乔盈口中,慢慢地问:“谁说我身体不好了?”

 

“既是答应好盈盈的事情,我怎会忘。”

 

酸甜生津的话梅在舌尖漫开淡淡的回甘,乔盈怔愣着望向眼前的男人。冬日夜半的风格外阴冷,顺着纸糊着窗棂的缝隙溜进来,将案几上的蜡烛吹得不安地明灭。望着男人融进灯影的清隽眉眼,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盈盈。

 

 

 

「贰」

 

上元节如约而至。人潮穿梭不息,各式花灯高高悬挂,路边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乔盈在人群中灵巧地钻来钻去,宛如一尾入水的鱼,司马懿急急拉住她的手才勉强不被甩下。一位妇人抱着女儿从他们身边路过,那小娃娃手中正抓着一串糖葫芦吃得香甜,嘴边挂满晶莹剔透的糖浆。乔盈双眸一亮,转过身来期待地望向他。司马懿了然,抱臂好整以暇地望回去,只等着她来求自己。她乖巧地会意,拉住他的手摇啊摇的,缠着他问可否去给自己买一串糖葫芦,答应他不多时还在街角见。

 

司马懿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买糖葫芦的摊贩吆喝得很卖力,他沿着长街远远地走了一段,没费太多力气便找到了。小贩笑眯眯的,和气生财的模样,十分好脾气地挑了一串最饱满的山楂串递给他。付过几个铜板,司马懿转身欲走,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厉喝。

 

“喂,小子!”

 

他只当作这是街坊间的交谈,不过是声音大了些。然而刚刚拢好包裹着糖葫芦的手帕,司马懿还未抬脚便听到了指名道姓的第二声。

 

“说你呢,司马懿!”

 

耐着性子回过头,他看到一名老者正靠在躺椅上望着他,闲散从容的姿态与周围熙攘的人群格格不入。那老人穿着一身青色旧袍,手中扇着一把蒲扇。见司马懿转过身来,老者突然变脸一般卸去厉色,笑容可掬地询问他:“你从何处来?”

 

疯言疯语——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词。司马懿眯起双眼,还不等他回答或是离开,那老人便直起身,继续追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去?”

 

“司马懿。”老人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他,目光却是意料之外的锐利分明。他口中连珠炮一般的话语像是民间道士的猎妖符咒,狠狠拍在司马懿面前。“你在找什么人?”

 

朗朗晴空突然炸响一道惊雷。司马懿像是被定住了,他站在上元节人声鼎沸的街道中央,手中是买给乔盈的冰糖葫芦,眼里却只看得见老者一张一合的嘴。傍晚的风并不算大,他却恍如坠入冰窟,肌肤之上皆是深刺骨髓的无边寒意。直逼肺腑的慌张自他拿着糖葫芦的指尖蔓延,连带心脏也麻木。见司马懿如此神色,老人讥讽地一甩蒲扇,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唯余声声冷笑如同梁上木楔,字字钉入他的心口。

 

“痴念妄念,可怜可叹!”

 

白须青袍的老人转瞬消逝于欢声笑语的人群中,徒留司马懿怔怔站在路口。不知过了多久,一群玩闹的孩童欢笑着从街上穿过,不经意间撞上了他。清脆的道歉声终于让司马懿回过神来。他心头大骇,可老者的踪迹早已仿若初春的雪水般融化,一息之间,了然无痕。指间有些紧绷,司马懿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瞧见山楂上的冰糖显现出几分黏连的迹象。他这才惊觉自己此去已久,想来乔盈已在原地等侯多时了。

 

他匆匆地往回走,脚下绊得他踉跄的石子令他烦躁不堪。不知从何而来的急迫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不耐地拨开身前踟蹰不前的人群。他们不满地抱怨出声,却被他冰凉的眼风慑住。顾不得人们惊惧又诧异的目光,司马懿不安地环视着周遭,意图确认眼前这一家成衣铺是否是他们刚刚并肩路过的那家裁缝店铺。

 

没有,没有。

 

十里长灯,人海茫茫,他站在他们约定好的街角却找不到乔盈的身影。无计可施的悲哀从心底涌起,如同为她所掌控的浪潮,铺天盖地倒灌入司马懿的耳目。他大口喘息着,天旋地转间感知到陌生的人正一个又一个从他身旁经过。似乎有人在担忧地问他,公子可还安好?他却只能做到无措摇头,像是心智未开的小孩:“……我又要失去她了。”

 

他又要失去她了。

 

她会用他陌生到心慌的目光去盯着他看,嘴角翘起是他不曾见过的弧度。她会在他面前一点点将孙策的骨灰洒入海中,动作暧昧温柔。像是在他们从不曾反目一般,乔盈就那样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轻松得仿佛平常她和他商量晚膳该吃什么一样。

 

“稷下初见,天光日暖。司马懿,那时的你可否想到我们会有今天?”

 

她抱着小小的搪瓷罐子站起身,分明之前的动作都是那样爱惜,可是眨眼间她却将它狠狠地掷在了地上。霎时清脆的破碎声迸响,罐子底部的几点余灰也在空中散尽了。乔盈揽着裙子俯下身,认真挑选了半天,最后捡起一块大小合适的碎瓷片硬塞入司马懿的手中。

 

“义父。“她突然这样唤他,声音压得低低的,仿若深山老林里吃人的妖精,正在悄声诱哄着迷路的人和她走。“想把我的心挖出去么?”

 

她缓步走近他,素白的双手搭上司马懿的手臂,动作亲密到看起来几乎像是在眷恋地拥抱。她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她质问着,司马懿,这颗心我为你捧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想看看它?

 

她哀哀地笑,你为什么不肯看看它。拉起司马懿紧攥着瓷片的手贴上胸口,乔盈问道,司马懿,你在怕什么啊,我不过是想知道被割开心脏和现在,到底哪个更疼。

 

他被混沌的记忆拉扯着向前走,每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煎熬;眼睫化作干涸的河床,无用地怜悯着即将渴死的鱼。司马懿抬起头。他在光彩流溢的琉璃灯上看到了自己失魂落魄的脸,很是嘲讽地想起昔日自己对他人的嗤笑。他笑他们,困兽犹斗。

 

 

 

「叁」

 

司马懿记不清他究竟寻了多久。终于找到乔盈时,她正站在一家食肆门外。街边的灯笼明亮而温暖,在人们的脸上映出光怪陆离的光影。灯火阑珊中她背对着他,正兴致盎然地和一旁的摊贩争论着什么。萦绕心头许久的恐慌似乎是在一瞬间便于司马懿肩头卸去,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像是怕惊扰到她一般,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盈盈。”

 

穿着藕色衣裙的姑娘就那样在华灯初上的傍晚向他转过身来,毛绒绒的衣领将她姣好的面庞衬得只有巴掌大小。乔盈手中松松地拿着一副兔子面具,眉眼间是尚未敛去的弯弯的笑。看到司马懿,她澄澈如湖泊的眼眸中霎时像是坠入了星辰一般闪闪地亮。“义父——”她亲昵地喊他,脸庞上笑容在他拥她入怀的瞬间化作眼底的惊异,伴着双颊的飞红融进天边的最后一抹霞色。

 

“盈盈。”紧紧搂住她的人唤着她的名字,字里行间已然透出几分哑意。“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不该让你等这样久。”

 

不是的——她想打断他,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她企图解释,其实是自己看着路边小摊卖的玩意儿新奇有趣,便没忍住从约定的地点走开了。可是她耳边只余下司马懿低低的忏悔声,几乎是在乞求:“……你不要恼我可好?”

 

乔盈听着他这番没缘由的话,懵懂地仰起头想要看他,却被他重新按回怀中。他抱得是那样的紧,仿佛再松开一寸她便会消逝掉。下意识回抱住司马懿,她的耳朵贴在他胸前,发觉他的声音都在抖。

 

“对不起。”他微凉的唇擦过她的发心,压抑的声音低微而沉。他说盈盈,对不起。

 

芸芸众生,七情六欲,旧恨前仇,弃之敝履。他的心好似一本书,左翻一下是封皮,右翻一下是封底。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心只有薄薄一页,满满印着乔盈的影子。

 

他俯身去吻她,就像是在某个暴雨的黄昏他跪在东风祭坛上去吻怀中安静的她一样。冰冷的水滴混着腥甜的血,在口中化成早已分不清爱恨的真心。

 

 

 

「肆」

 

他们兜兜转转在街上逛了许久,乔盈才勉强跟着司马懿回到了早前选好的酒楼。餐桌旁乔盈抱着粉白的小兔面具爱不释手,不停地央求着让他也戴上他们刚刚买的白狐狸面具看看。司马懿从善如流地拿起做工略显粗劣的面具,微微在面上比了一下,诧异地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出神。察觉到他的注视,乔盈飞快举起兔子面具戴在脸上,浑然不觉自己的双颊已经浮起了浅薄的红,不打自招的声音闷闷地从面具后方传来:“我没在看你。”

 

司马懿忍不住勾起唇角,又怕笑得太过她会恼。恰好伙计端了一碗汤圆上来,米汤上飘着点点桂花,芬馥的清香一下子吸引了乔盈的注意。她分明是喜欢吃、也想要吃的,可就是没忍住和他小声埋怨:“走了这么久,就给我吃汤圆么?”

 

许是花灯节上玩得太开心,抑或是因为那个他们谁也没再过问的吻,司马懿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他已多年来未曾于乔盈身上见到这般娇憨模样,好似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一言一行间尽是被人宠爱的底气。垂下眼帘掩住更深几许的笑意,他拿起汤匙递给她,温言劝道:“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你先吃两个垫一垫,吃好了我便让他们接着上。”

 

一旁看戏的伙计掐好时机凑上前来,给乔盈满上一杯茶,口中不住地夸赞说公子心细,小姐真的是好福气。那般直白而又热烈的语气直说得乔盈低下头去,几乎把自己埋进碗里,不敢再看桌对面似笑非笑的人。司马懿挑眉,默不作声地掏出几两碎银赏给一旁捧着茶壶不知所措的伙计,挥挥手示意他安静走开就好。看着伙计感激涕零地揣着银子下楼了,司马懿才扶着乔盈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来些许,轻嘲道:“我是这样教你吃东西的?”

 

她张口欲要分辩,却又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得将自己在手中攥了许久、已有些温热的绢帕递给他。“义父,桂花粘在你手上了。”

 

“……擦擦罢。”

 

女孩握着汤匙的手指白皙而纤细,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出几分薄薄的透明,脆弱得仿佛刚刚破壳的雏鸟。然而司马懿深谙这双柔荑的力量,它们翻覆之间便能够唤来滔天浪潮,裹挟着她精心酝酿多年的恨意,将他顷刻吞没。他看到软糯的面皮自乔盈的唇齿间破开,流心的芝麻馅一涌而出,难免有些挂在了她嘴角。白的皮,黑的馅,好像她口中非黑即白的自己。

 

他蹙眉,依言接过沾染着她的气味的手帕,看丝绸的角落里绣着一枝海棠——是她向来最爱、爱到他在院子里为她种了一棵的海棠。

 

 

 

「伍」

 

回学宫的路并不算远,街上的人也渐渐稀少。乔盈没了早些时候的雀跃模样,戴着兔子面具亦步亦趋地跟在司马懿身后。有几次她的呼吸急了一瞬,似是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可愣是被她生生忍住。在乔盈第四次叹气时,司马懿终于转过身来:“说吧。”

 

乔盈被吓得向后小小地退了一步,又被他捉住袖子拉了回来。司马懿端详着她,看着杂乱汹涌的情绪自她眼底翻腾而过。他们沉默相对了半晌,他松开她,微不可闻地叹:“那便不说了。”

 

他作势要走,乔盈连忙抬手牵住他的衣角,欲言又止间双颊已然红透。司马懿慢条斯理地回身望向她,忽然觉得此时她的每一个细微举措都熟悉至极;仿佛在曾经的某一刻,当下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实实在在地经历过。

 

那日庭内的海棠开得招摇,像极了乔盈一双盛满讥讽的眼眸。彼时他脸色惨白立于她面前,她却轻启朱唇,吐出比草隙间窜过的花蛇还要毒上几许的话语。

 

“我与伯符,情深意笃。如今义父前来,所谓何求?”

 

你不应该丢下我的,司马懿。惶惶中他又听闻乔盈如是说,声音如水,漫漫恻恻——因为我的眼里非黑即白,我放下你的唯一方式就是恨上你。

 

“……其实我不想的。”她居然还敢和他辩解,“义父信我么?”

 

炸裂肺腑的疼痛再一次穿膛而过,司马懿狠狠合眼,压抑住眼中骤然涌出的泪意。冷汗落下之时他终于慢慢睁开眼,迟疑地察觉眼前的乔盈并无半分自己臆想中的决绝神色。她只是哀哀地拉着他的衣角,一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模样,她从始至终都是那个被江郡乔氏抛弃的无助孩童。

 

“江东易主,乔家来信要我回去。”她仿佛鼓起了什么勇气,仰起头宛如央求。“义父,我不走好不好?我留在稷下,还跟着你,好不好?”

 

静默。司马懿周遭的影子似乎都被冻住了。他望着努力忍住眼泪的乔盈,呼吸渐渐粗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许是风实在太冷,乔盈缩在狐裘中却仍然止不住发抖。她摸索着去探他的手,在勾住他小指的一刹那被他紧紧回握住。她瞧见他因紧张而显得苍白不堪的面容,唯有如墨色深重的一双眼瞳闪烁着熠熠光亮。

 

“好,我们不走。”

 

她听见司马懿如是说,随即被他用力一扯揽入怀中。他抱的太狠了,乔盈短促地惊呼出声,司马懿这才后知后觉地放缓了动作。他的右手慢慢抚上她柔软的发心,一下又一下地摩挲,好似他怀抱的是一件易碎的宝物。愣神中,乔盈听见他在温和克制地发问。

 

他问,盈盈,我娶你可好。

 

 

 

「陆」

 

他们成亲的日子在飞红漫天的暮春时节。只有天地没有高堂,司马懿跟着司仪的唱声拜着,目光却惴惴不安地追随着乔盈的身影,直到她走进内室。来喝喜酒的人们闹哄哄的,几次三番向他进酒,他却兀自在一片喧声中瞥见了诸葛亮。下意识望过去,只见诸葛亮眉目坦然,神色如常,无论他怎样看都没有自己所担忧的冷漠目光。诸葛亮向他举杯遥祝,他微微颔首随着故人饮下一杯酒,可喜烛劈啪作响的声音依然未能让他安下心来。司马懿想自己大概是醉了,不然为什么终于走进喜房、用秤杆挑起乔盈的盖头时,他分明是在望着她水波潋滟的眼瞳,往事却不合时宜地犹如走马灯般转起来。

 

他曾将乔盈压在窄小的榻上,撕裂她的衣衫做束缚,沿着她姣好的肩线,自上而下一寸寸地折ru。他在她破碎的目光中洞察出忿恨与痛楚,却丝毫寻觅不到他所渴求的晴动。于是司马懿变本加厉地去作践她,逼迫着乔盈将唇咬出瘆人的血痕。婉转的哀吟自她紧咬的齿间溢出,又被转眼间含住。他盯着她泪痕满面却依旧不肯服软半分的脸,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细软的脖颈。

 

有那么一瞬间,司马懿想扼死乔盈。他想要她白皙的肌肤上遍布自己鲜红的指印,似乎那样就能证明在这场情事中他并没有自己料想的那般惨败。然而他没能下手,乔盈也并没有遂他的愿。激烈的顶状下她只是弓起腰身,在他的粗暴钳制下无声地颤抖。突如其来的湿热烫得司马懿恍然失神,喉间逸出的喘息声几乎压抑不住。

 

他敛去眸中未褪的晴色,居高临下地起身拉拢衣袍。乔盈被绑在榻上不得脱身,可她潮红面颊上欲挂未挂的笑容司马懿却读不懂。她说,司马懿,我想象过。可没想到过竟会是这样。

 

故事戛然而止,司马懿忽然就失了分寸气度。他气息不稳地吻上乔盈羞赧却期许的眼,她便如他所愿地合上双眸,青涩地回应着他细碎的吻。乔盈香软的唇是绷断他理智的最后一条丝线,在她今口住他的霎那间,整个世界都自司马懿的眼前分崩离析。他拉起她,将她an在锦被上,满足地听到她终于受不住地叫出声来。携着几分晴事未歇的喘,她哽咽着唤他仲达。

 

海上肆虐的风暴意欲摧毁依附于他的船。

 

 

 

「柒」

 

司马懿带着乔盈回到魏都已近一年了。后来他愈发不喜稷下——诸葛亮,周瑜,那里有太多他熟悉却陌生的面孔。他们日复一日混淆着他的感官,打乱他的认知,让他坠入夜半的噩梦。无数次战栗着惊醒后他望着身旁熟睡的乔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司马懿,你所恐惧的那些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千千万万场梦中的一场梦。梦中你与她刀剑相交恶语相向,所以到最后你活该失去她,活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最后一滴血从你的手上滑落。所幸大梦一场,如今诸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蘸饱了墨的毛笔轻轻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墨痕,乔盈不满地瞪着他,气呼呼地问,你怎么陪我画画都要走神啊。司马懿回过神来,低声道着歉。趁她不备,他以手为笔蘸上墨汁,给她的双颊画上了三道胡子,乍一看倒像是只张牙舞爪的狸猫。

 

“司马懿!”

 

乔盈气恼地想挣出他的怀抱,谁知刚一抬眸便发现窗外已然是一片素白,目之所及,尽皆空茫。她眨眼间就放下了被司马懿捉弄的不悦,放下毛笔便拉着司马懿跑到了门外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雪。

 

司马懿为她裹好了斗篷,可是突如其来的冷意依然冻得乔盈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她抱膝蹲下,在松软地雪地里抓了抓,玩性大发地团起一个雪球。正要仰头向司马懿邀功,乔盈忽然注意到纷纷扬扬的白絮落满了他墨黑的长发。而他额前那一绺清冷的白分外惹眼,伴着漫天遍野的雪色晃花了她的眼。

 

世说,如若有情人如若在下雪天一起散步,便可以一路走到白头。于是司马懿牵起了乔盈的手,在这般传闻面前,饶是他这般心高气傲的人也难免落俗。他们并肩而行,如同巷陌间的一对寻常夫妻。乔盈向他嗔怪,说道原来竟不知仲达是会相信这些的人。

 

雪落得又急了些,悄然铺在他们的眼角眉梢,仿若他们不真切地老去了一样。司马懿轻笑,牢牢牵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像是包裹住她的天罗地网。

 

他说,盈盈,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终」

 

司马懿醒来时嘴角残留着些许潮湿的咸意。魏都的天依旧阴沉沉的,叫人辨不出个时辰,唯有连绵的黑云压着案几上的一豆残灯,直压得烛火熹微,如同心脏般垂死跳动。屋外有人断断续续地吹着曲儿,咿咿呀呀的,司马懿睁着眼听了半晌,心忖这怎么也不像是乔盈会喜欢的调子。

 

他起身剪了烛花。

 

天光已然大亮。

 

 

 

——By 滥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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