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情状

写作的初衷是打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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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园除夕24h|20:00】雾都行

|卡萨布兰卡:永恒的爱,善变的心。

|死亡,傲然、厌世的花。卡萨布兰卡花使有情人不能永远的在一起,必然会有一个人死去,所以卡萨布兰卡花又象征着死亡。


问题: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女该怎样在冷漠的社会上独自生存下去呢?

一、高超的话术。

二、坚韧的心性。

三、一副清秀美丽的好皮囊。 

 

 


I.

已经是第三个月了,伦敦的雾仍未散去。飘渺的白色水汽漂浮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将夏日变得堪比秋夜寒凉。然而倘若仅仅是雾气久居不散,人们还不至于如此担心;他们真正畏惧的是每天破晓时分从浓雾深处蜿蜒而出的血迹。它顺着路边的低洼处曲曲折折地爬行到街上的每一个角落,挑衅地来到人们昂首出现在人们眼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般让人毛骨悚然。

 

短短三个月内已经发生了四起凶杀案,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妓女。她们死在看不清来者的大雾里,体内的器官被摘得七零八落。人们将那个不明身份的凶手唤做“杰克”——开膛手杰克。他把装着内脏碎片的信封一次次寄去苏格兰场,附着措辞华丽荒唐的问候,而警官们除了在腐臭的气息中呕吐以外别无他法。无可奈何之下,警方只能实行宵禁并且加强巡逻,但是人们脸上的恐惧依然如同这场杀人雾般常驻。

 

尽管诡谲的天气令人胆寒,可是它无法阻止伦敦的正常运转。人们裹上厚厚的风衣,压低帽檐,沉默地穿梭在回响着唏嘘耳语的街道上,艾玛·伍兹也不例外。虽然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局下几乎没人有闲情逸致来买玫瑰花,但她依旧日复一日地坐在手推车边等待——其实大部分时间她是在发呆,任由冰冷的水汽在她的小草帽上凝成冻结的泪滴。毕竟她是一个园丁,一个园丁除了种花卖花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面前的篮子中放着一束束玫瑰,深沉的红色仿若上好的天鹅绒,在缭绕的雾气下看起来好似结了一层朦胧的霜。可惜玫瑰再好看,也没人有心情来买。

 

艾玛有些担忧地摸向腰间愈发干瘪的钱包,暗自腹诽:照这样下去,别说买那条她看中了好久的小裙子,连后天的早餐都是问题了。不过她总不能拉住路人,逼迫他们买自己的玫瑰吧。她从花篮里抽出一支花,心不在焉地一片片扯下它的花瓣,数着自己究竟是应该去打零工还是再坚持几天。柔嫩的花瓣在她的指尖被蹂躏成枯萎的黄色,又随风坠进路边脏污的水坑。

 

“可以帮个忙吗,我亲爱的小姐?”

 

数到第三十七瓣时有人来到艾玛面前。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紧接着在心里拼命祈祷这个人是来买玫瑰的。扔掉手里的花茎,她微笑着抬起头:“当然了,先生。”

 

来者是一个标准的英国绅士。笔挺的燕尾服和略显松垮的西裤,以及脚下溅上了些许水渍的皮鞋无一不彰显着他生活的优渥。他左手中握着一只铸金的手杖,苍白如大理石的面容不出例外的忧心忡忡。他面容深邃,可是最吸引艾玛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瞳漆黑得深不可测,像是两颗能够吸收尽所有光亮的黑曜石。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味,好闻得像是沾染了雨滴的草坪,让艾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给手杖绑两支玫瑰花,可以帮我系一下么?”

 

男人的声音如同他的外貌一样优雅迷人,可惜艾玛在乎的只是他要多少花。两支玫瑰还是太少了,她略感失望——不过至少可以解决后天的早餐。“当然,先生。”她一边弯下腰在手推车里翻找丝带,一边接过男人挑好的玫瑰。剪下过长的花茎,磨掉扎人的刺,艾玛手腕一翻,两朵娇艳的玫瑰稳稳当当地盛放在丝带上。她想接过男人紧握的手杖,却被男人喊住:“还是我举着吧,我的小姐。”

 

“它太沉了。”

 

艾玛愣了一下,尽管迷惑,但依然乖乖地按照男人说的那样,在他手里给手杖系好玫瑰。男人向她微微附身道谢,然后在艾玛惊讶的注视下递给了她整整十先令。

 

“先生!”她匆匆上前两步叫住欲转身离去的男人,有些难堪地开口,“两支玫瑰只要三便士——”

 

男人对她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从雾中隐约透出的光线。他注视着艾玛,言辞轻佻却认真:“您这样美丽的小姐愿意给我帮助,是我的荣幸。”他摘下礼帽向她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浓雾里,留下艾玛攥着十先令怔怔地站在原地。

 

这笔意外的财富似乎为她带来了好运:剩下的几个小时里陆续来了两位客人,各来买走了一束百合和玫瑰。艾玛回家的路上几乎是在蹦蹦跳跳地走,她想或许自己应该晚点再买那条裙子。毕竟雾一直不散,卖花的生意肯定不会好;千辛万苦挣来的钱还是用来填饱肚子更为恰当。她特意绕了一段路,在那家裁缝店门口驻足,安心地看到橱窗里的小裙子还没被买走。鹅黄色的绸缎和奶油蛋糕般的蕾丝像是小小的玫瑰花苞,让艾玛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穿着它跳舞的模样。

 

其实放在几年前,美丽的穿着对于艾玛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母亲玛莎在出轨弗雷迪·莱利之前还是很疼爱她的,她会给艾玛做各种漂亮样式的礼裙,而父亲里奥一直都愿意为他的小公主花钱买下伦敦最最精致的布料和蕾丝花边。不过这些都是属于丽莎·贝克的专宠,如今的艾玛·伍兹不得不为了填饱肚子去侍弄花花草草。玛莎离开的那天她只是在落地窗前看了整整一天的书,而军工厂的大火倏然而起,父亲停止呼吸的刹那变成了她心如死灰的瞬间。潮湿腐烂的泥土中开出花朵,曾经高高在上的她跌落尘埃,这是多么美妙的平衡。

 

那位先生真是个好人,艾玛再次由衷地想。但是在她把手推车停进草棚后,她惊恐地发现之前进围裙口袋的钱包不见了。她懊恼地责怪自己的粗心,慌张之余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找不到。也是落在回来时的路上了——艾玛急得想哭,想不出自己怎么没有听到钱袋掉到地上时硬币碰撞的声音。她忿忿地攥紧拳头:那比钱足够她省吃俭用地撑一个月了。

 

艾玛咬牙,抬起头看了看灰朦朦的天空,缥缈的雾色变成了浓重的墨,夜晚即将降临。她想她或许能沿着回家的路找到钱包,但是要避开巡逻队——她虽然不想让来之不易的生活费就这样落进流浪汉手中,但她更不想作为嫌疑人被抓去苏格兰场。开膛手杀害的都是妓女,艾玛愿意相信自己不会有事。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会不会有事,这个险她都要冒。

 

 

 

II. 

女孩穿着斗篷步履匆匆,如同被雨打湿翅膀的渡鸦悄然潜入黑夜。浓雾浸染的夜色仿佛一片埋葬着过往肮脏的墓地,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扩散得极大。四周摇晃的阴影像张牙舞爪的鬼怪将她囫囵吞噬,可是此时艾玛根本无暇害怕,只是低下头,瞪大眼睛寻找着丢失的钱包。然而一片漆黑中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不得不蹲下身仔细地伸手摸索。

 

没有、没有。艾玛焦急地蹙眉,猝不及防间一粒粗粝的石子划破了她的掌心。撕裂感伴随着钻心的疼痛猛地袭来,让她忍不住猛吸一口气。急促的呼吸声在夜幕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以至于前方警察的探照灯立即越过重重雾气照射过来,伴随着厉喝和喊叫。

 

“谁在那里!”前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些警察们似乎已经拔出了警棍。他们一边大声吼着“不许动”,一边向她的方向疾速赶来。

 

这是什么鬼运气——艾玛压下骂人的冲动,慌不择路地摸索着一头扎进路边的小巷。身后警察的声音更近了一些,她加快脚步向小巷深处跑去,却惊恐地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绝望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艾玛将身体紧紧贴在墙上,尽力将自己融入角落中蛰伏的暗影。

 

已经没有时间逃跑了。艾玛抬眼扫过高高的围墙,清楚地知道就算自己能爬上去,也必定会惊动巡逻队。她恳求着上帝千万不要让自己被发现,然而警察的脚步正在一点点逼向小巷,纷乱的声音夹杂着示威的吼叫,听上去似乎人数众多。她甚至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不禁紧握住双手。指甲扎进手心,可艾玛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还在逐渐靠近,她感觉心脏好像变成了一枚快要爆炸的炸弹,狂跳个不停。

 

怎么办,怎么办……艾玛的脑子乱得一塌糊涂,除了束手就擒以外似乎已别无他法。

 

突然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尖叫撕裂夜空。那是最原始的哭号,包含着难以描述的绝望和临死前恐惧。艾玛被吓得猛地一抖,发现那声尖叫的来源就在自己所藏身的小巷外。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应该是她平日卖花的十字路口。

 

 

 

III.

“在那边!出事了!”一声呼喝,警察们迅速离开巷口向着惨叫声的方向赶去。而艾玛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角,冷汗顺着额头不断流下,两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在地上。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会撞上那个利爪上滴落着鲜血的开膛手,差一点她就被抓去苏格兰场坐牢。

 

就在艾玛松下一口气,准备赶快离开的时候,她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不过这次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人。那镇脚步声从容地绕过大声叫喊着“医生”的警察,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地、准确无误地走进她所藏身的小巷。艾玛木然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冷得像一具尸体。不住地颤抖着,艾玛本能地抬起头来。月光太过微弱,她有些看不清楚这个人的衣物,却毫无准备地辨认出了他的面容——是那个先生。那个白天只买走了两支玫瑰花,却给了她十先令的先生。

 

无数思绪在她的脑海中风驰电掣而过,带着止不住的颤栗:譬如现在是宵禁,没人应该在外面;再譬如刚刚不远处似乎有人被杀害,这说明那个杀人鬼就在附近。

 

……譬如这个先生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而他在。

 

她绷着神经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双手紧张地抓住身侧的斗篷又放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晦涩的月光下她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小姐,你不应该在这里。”

 

他拉住艾玛的手,不容置疑地带她向惨案发生的反方向走去。艾玛模模糊糊地瞥见他的左手深深埋藏在不停飘荡的披风里。她知道,如果他有武器的话,此刻一定正藏在那里。她抿住嘴,听话地跟紧他,心底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挣扎。如果这个男人就是开膛手杰克,她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他们走了好久,一直走到四周悄然无声,再没有半点警察的动静。他们终于在寒凉四溢的雾中停住脚步,艾玛艰难地开口,干涩的喉咙让她的声音无比沙哑:“……先生,您也不该在这里。”

 

“彼此彼此,小姐。”男人挑眉,“不过,让我猜猜看,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跑出来,应该是为了找这只钱包。”

 

艾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男人右手里的钱包:“您怎么——”

 

“巧合而已。”男人把钱包还给她,声音中带着几分听不出情绪的笑意,“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小姐。”

 

“不过以后,以后请记得看好你的钱包,并且晚上不要再出门了。”他再次向艾玛脱帽行礼,调笑的语气间藏着漫不经心的警告,“不可以违反宵禁。”

 

艾玛呼吸一滞,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雾气中。手中的钱包突然变得很重很重,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要将她坠到地上去。

 

 

 

IV.

受害者依然是个妓女,不过出于某种原因,这一次杰克似乎没来得及按照以往的流程,将尸体开膛破肚,摘取内脏。艾玛期期艾艾地想,或许是自己躲藏的小巷距离作案现场太近,导致警察过快赶到,开膛手才没能做完全部的流程。

 

无论如何,那夜的惊险遭遇让她学乖了:之前她会执着地守在街角,直到行人稀疏才收拾好小推车往回走,而现在日暮还不到她就会匆匆赶回家。莫名其妙地,她总是期冀着能够再见那位先生一面;当然,她不是为了能多挣来十先令。两支鲜艳欲滴的玫瑰被艾玛提前系在车把手上——用的是装饰着金线的黑纱丝带——那是她花大价钱从裁缝店买来的。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别说见到那位先生,连买花的人都少得可怜。就在艾玛捏着那十先令即将死心、并且又开始思考去找份零工的时候,他终于再度出现。

 

“日安。”

 

他向她问好,驻足在她面前。她看到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这说明他愿意承认他们互相认识。这次不等他开口,艾玛就将早已准备好的玫瑰花从车把手上取下来,系上他的手杖。

 

“我知道您是谁了,先生。”拿着小水壶给花儿喷上水,艾玛慢吞吞地开口。

 

“哦?”男人感兴趣地盯着她,“说说看,我的小姐。”

 

“杰克先生。”艾玛低头将丝带打成漂亮的一只蝴蝶结,后退两步毫不畏惧和他对视,“我也知道您今晚还会违反宵禁。”

 

“因为您来买玫瑰花了。”

 

男人盯着她,乌黑的眼瞳依旧明亮,只是其中的光采开始变得愈发放肆而危险:“为什么你不告诉苏格兰场?”

 

“我相信您有办法在被捕之前先杀了我。”

 

“那你觉得我现在不会?”

 

“那天晚上您就可以动手。您没有,说明您不想。”

 

男人的目光越来越狠厉,那种被侵犯的感觉让艾玛怀疑自己在他眼前已经一丝不挂。她无声地清了清快要着火的喉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我只是想知道您是否愿意帮我一个忙……”

 

顿了顿,她灰心地补了一句:“是我异想天开了,先生。但还是谢谢您那天的十先令。”

 

静默,静默,艾玛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立刻败下阵来。她失落地垂下头,心想伦敦连环杀人案中下一个被发现的尸体应该不是妓女、而是自己了。

 

然而毫无征兆地,男人低声笑了:“哦,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

 

他专注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猜到的?”

 

艾玛眨眨眼:“那个妓女就死在我旁边,刚刚好就是警察要发现我的瞬间……”

 

男人抱起双臂若有所思:“按照你的说法,猜到我是开膛手再正常不过了。可惜,我还以为你和伦敦的所有小姐一样,早就已经吓得丧失判断力了。”

 

“谢谢您……”艾玛紧张到语无伦次,“那十先令。还有那些警察……很抱歉没能让您处理完尸体……”

 

“别放在心上,我亲爱的。”男人又笑了,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她翡翠般的双眸,“我知道我这样问或许有些冒昧——不过,你今晚愿不愿意和我同行呢?”

 

今晚与他同行?

 

艾玛呆呆地看着男人掏出十先令放在花瓶旁,吃惊到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她简直无法相信他说的话,他刚刚发出的是一个邀请么?她恍惚间听见他在询问她的名字,费了好大劲才张开口。

 

“艾玛,先生。我叫艾玛·伍兹。”

 

“很好。那么晚上见了,艾玛。”他向她再次微微一笑,“我会去接你的。”话音刚落,他便轻敲手杖扬长而去。看着男人挺拔瘦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迷雾中,艾玛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他每次离开的方式都一样。他会对她点头致意,俯身行礼,再转身走进神秘莫测的雾气。

 

正如伦敦的人们口口相传的——这久居不散的雾是连环杀人案的原罪,也是开膛手杰克最好的伙伴。

 

 

 

V.

艾玛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看着木桌上剪刀折射的寒光都像是那个男人犀利的目光;她宁愿相信白天的遭遇只是一场梦。她从没有给开膛手透露过半点有关自己地址的消息,所以她不太相信他会找到自己家门口来。他说她是个“有趣的姑娘”,或许他说会来接她同行只是在拿她取笑罢了,就像她曾经逗弄过家中的那只老猫。

 

然而夜半十一下钟声响过,门口果真响起了敲门声。艾玛触电一般从捂不暖的被窝里弹起来,披上风衣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开门。她有些窘迫地抬眼,一点点扫过那人胸前的纽扣,领口的精致花边,直到望进那双漆黑虚无的瞳孔。

 

“……先生。”

 

“你似乎不相信我会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她租住的狭小棚屋,将她每一个尴尬的神色都看在眼中。艾玛局促地拉拢风衣的衣襟,妄图遮掩住睡袍下发育得不算完美的身体。她正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讶异地看到男人从手袋中取出了一条长裙。他将熠熠生辉的缎面裙子递给她,声音几乎算得上温柔:“这是今晚你愿意陪同我的报酬。”

 

“或者一份礼物,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他补充道,眼角眉梢间带着狷狂的笑意,“毕竟参加舞会需要盛装,不是么?”

 

艾玛彻底愣住。他递给她的是那条她魂牵梦绕了许久的小裙子,上面的每一颗珍珠都曾是她的梦想;而现在它被漂漂亮亮地送到了她的面前,从内到外地完全属于她。“您是怎么——”她犹豫着开口,想问个究竟。可是她心中有太多疑惑,在极度震惊之下连万分之一都说不出来。

 

“尾随一个女孩不是绅士该做的事情,所以我想还是不讲为好。”

 

他的回答风趣幽默,却让艾玛在惊喜之余毛骨悚然。男人并没有给她留下继续盘问的时间,而是走到屋外关上门让她换衣服。艾玛的思绪乱得像浆糊,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换好了裙子,再忐忑地去打开门。

 

那位先生就站在屋外,手中捧着一束洁白无瑕的卡萨布兰卡。月光透过雾气,冷冰冰地倾泻在艾玛身上。上好的鹅黄色绸缎被用精巧的工艺掐出了美妙的褶皱,花朵簇成的一字领自她圆润的肩头蔓延,最后低低收在她弧度略小的胸口处。裙子精致华美,可是她光裸的脖子上没有任何首饰。艾玛遗憾地抚上自己的锁骨,又一次怀念起曾经衣食无忧的日子。

 

然而杰克很满意。纯真的面容,可爱却简单的衣物,艾玛看上去像是一个还未被完成的精美的洋娃娃,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完成她。

 

男人伸出手,轻松地将个子小小的艾玛揽进怀里。他纵身一跃,轻巧地站上了高墙。冷风拂过,艾玛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偏了头去看男人的神情,却除了悠然自得的镇定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好似一只拥有巨大双翼的蝙蝠,带着她在夜色中飞檐走壁,似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也不被她繁复的裙摆所困扰。那些曾把艾玛吓得脱力的警察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他的脚步声比风还轻,几个起落就已经走远。

 

男人带着艾玛一路来到了伦敦的所谓红灯区。艾玛震惊地发现,即使是这种险恶的时局,很多女人也依旧靠在墙边向来客兜售着自己的身体——不过话说回来,也的确有男人来做她们的主顾。可是转念一想,她似乎也没有因为开膛手在伦敦横行而放弃卖花,而且她们的结果是一样的:她们都遇到了开膛手杰克。

 

他们很快找到一个落单的妓女。艾玛站在杰克身后,安静地注视着他举起手杖,重击向那个女人的后脑。

 

它太沉了。”

 

她想起第一次来买花时杰克曾这样说,制止了她想要接过他的手杖的动作。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杀人凶器怎么可能不沉呢?

 

拥有着红色秀发的妓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倒下了,紧接着鲜红的血液汨汨地从碗大的伤口里涌出来。男人用脚尖将尸体翻过来,接着用绑着锋利刀刃的左手划开妓女的肚腹。

 

女人的脸露出来了,皮肤白皙,眼睛圆睁着仍带着死到临头都未来得及收起的妩媚笑容。这个妓女长得很好看,只是在开膛手杰克的动作下,她的尸体已经变得残缺不全。艾玛看见半只🍼房旋转着从杰克的指刃下飞出,像一块融化的奶酪一样,“啪嗒”一声掉在旁边。她硬生生咽下了强烈的呕意,然后回以开膛手一个浅笑。妓女的尸体像是一个被解剖的昆虫标本,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内脏一个一个摘出来,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唯恐将它们损坏半分。他把心脏切成三瓣,装进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那种诡异的仪式感好似某种邪恶的宗教,让人遍体生寒。最后他褪下骨爪,露出修长得如同一个钢琴家的手。对着艾玛蹲下身,他仔细地用手指蘸满那个妓女腹中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再轻轻抹到艾玛脸上。他的指腹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打转,完美如雕塑的面容上带着可怖的狂热。那种浓烈的血腥气冲得艾玛恶心,她想躲却忍住没躲,反客为主地吻上他漂亮的唇。

 

男人皱起眉,扳过艾玛光滑的脸蛋,侵略性十足的吐息喷打在艾玛鼻端。她听见十恶不赦的开膛手像是和爱人说话一样轻轻呢喃:“艾玛,你不怕么?”

 

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被男人落在她殷红如玫瑰的唇畔。艾玛感觉自己像是被恶魔攫走灵魂的人,明明有着清醒的意识,却无法动弹半分。她如同一个玩偶一样任他摆布,目光定定望向半空中惨白的月亮,感受着他将粘腻的血画上她脸庞,还有他湿热的唇舌在她口中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吻终于结束,只留下艾玛呼吸紊乱地站在原地。他站直身体眯起眼睛,收回被鲜血浸透的左手。像端详一件艺术品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玛一半白皙一半鲜血淋漓的脸庞,男人的喉间逸出一声压抑而饕足的叹息。粘稠的血液慢慢爬过她小巧的下颚,最后沿着脖颈滴落在点缀着珍珠的蕾丝领口上。

 

艾玛有些心疼低头察看被弄脏的裙子,而他低声开口唤她:“艾玛。艾玛。”

 

铺天盖地的浓雾中,他优雅地向她俯身行礼,然后像一位真正的绅士一般,伸出手邀她共舞。艾玛迟疑着,一双手提起沉重的裙摆又放下。终于她走近开膛手,缓缓地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像一尾鱼游入深海般滑进他的怀抱。

 

没有乐曲,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微弱噪声来做他们的鼓点。而抱着艾玛的男人浑不在意,专心致志地调整着自己的舞步。艾玛狼狈地试图跟上他的节奏,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参加舞会,以至于曾经无比熟练动作都有几分生疏。她听到男人的鞋跟碰撞在地面上,她感到自己翩跹翻飞的裙摆擦过一旁妓女已经僵硬的脸庞。

 

脚下仿佛踩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艾玛猜是那具尸体,可是她已经不在意了。他们紧紧拥着对方,沉醉于这罪恶滔天的舞蹈,除了彼此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诡谲多变的雾气将他们分分合合的剪影镌刻到身后残破不堪的矮墙上。

 

 

 

VI.  

她在罪恶的夜色下将男人带回家,红白交加的卡萨布兰卡被杰克扬手丢在门旁的小柜子上。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洗去身上的鲜血就已经褪去衣物,然后在昏天黑地的深吻中倒向狭小的床榻。老旧的木板床发出嘎吱声,显然架不住他们这样折腾,一副要散架的模样。

 

第一束微弱的晨光透过白色的窗棱时杰克才草草结束。他似乎并没有尽兴,但依然将精疲力尽的艾玛抱进了狭小的浴缸。水温有些冷,适时地让艾玛略略清醒过来。出神地望着男人线条优美的侧脸,她低声开口:“先生,可以帮我杀一个人么?”

 

“玛莎·贝克。”

 

杰克劳为她耐心擦拭身体的手停住了。他端详着她满是恨意的面容,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声音却冷下来了:“这不是一场交易,伍兹小姐。”

 

艾玛摇摇头,有些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这只是一个请求,先生,你是唯一一个能帮助我的人。”

 

“而且,”她的声音再次弱下去,“你总是要离开伦敦的,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他擦去她身上残留的泡沫,将她从水中捞出来,裹着浴巾放回床上。艾玛读不懂他的目光,只能听到他温和的声音盘旋在耳侧,让人昏昏欲睡:“你累了,艾玛。休息吧。”

 

于是她果真听话地睡去,第二天下午睁开眼时,白色的小房子里已经寻觅不到半丝杰克曾来过的踪迹——他连枯萎的卡萨布兰卡都不曾留给她。艾玛从床上爬起来,将床单丢进木盆,努力洗去上面留下的靡乱的欢爱痕迹。她又煎了一片吐司做晚餐,打开碗柜的时候看到了一叠厚厚的钞票,一时气得几乎要将锅铲扔出去。

 

艾玛还是会推着小花车去到熟悉的街角,可惜她一直盼望着的身影没有再出现,反而等来了气势汹汹的苏格兰场。他们告知她,数起变态谋杀案都发生在这个大雾四起前最为繁华的十字路口附近,并询问她是否有遇见过什么可疑人士。

 

她细细思忖着,然后抿起唇有些羞涩地笑:“有一位好心的先生,穿着得体,身材高大。他来我这里买过两次花,每次都会多给我一些钱……”

 

不等她说完,为首的警官便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小姑娘,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而不是什么你口中怜香惜玉生活优渥的绅士。行了,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在她伪装出的慌乱道歉声中,警察们一无所获地离开了。而艾玛煮了一壶咖啡,加了很多奶,坐到窗边慢慢啜饮着。目光飘了一圈,最后落在门口的小地毯,她想起那位先生曾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敲开她的门,手中捧着她从未见过的花。事到如今,艾玛依旧想不通为什么穷凶恶极的开膛手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哪怕一丝杀意,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气候学家们开始声称,这场经久不散的大雾只是一种罕见的天气现象。而苏格兰场也迎声附和,认定了开膛手是挑准了这样的天气作案,从而更有效地引起人们的恐慌。伦敦的雾渐渐散去,艾玛再也没能等来任何有关于谋杀案的消息。望着久违的苍白日光,她失望地意识到玛莎·贝克再难得到她应有的惩罚,而自己也再难见到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VII.

艾玛花费了两个月来逼迫自己遗忘掉这段失败的插曲,却在一天清晨打开门的时候,在台阶上发现了一束新鲜盛放的白色花朵。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这个鬼魅一般的白影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了她的每个充满忧思的梦中,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来不及披上外衣,艾玛便冲进泛着薄雾的花园——似乎总是这样,他们在每一个起雾的天气相遇又重逢。

 

她不敢大声呼喊,只能小声叫着他的名字。短短的两个字要用数十天去拼命忘却,如今却被一束口不能言的花便轻易勾起。艾玛仿佛听见哪里传来一声轻巧的笑,像极了杰克漫不经心的低沉嗓音。她委屈得一时要哭出声来,所幸天色尚早,不会有人看到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艾玛知道杰克是恶劣的,他送她鲜花,明目张胆地昭告着自己重返伦敦的事实,又躲在暗处不肯现身。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含苞待放的深红色玫瑰,一遍遍质问着自己,杀人取乐的恶魔怎么会变成自己最后的救赎。

 

深吸一口气,艾玛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拿起油瓶和火柴盒又跑回花园中。她将橄榄色的油细致入微地洒在台阶上、门框上,然后一手抱起卡萨布兰卡,另一只手抽出火柴。三二一,她闭上双眼在心中默数,终于在准备擦燃火柴的瞬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腕。

 

“小疯子。”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她所钟爱的笑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已经走了怎么办?你就这样烧死自己?”

 

艾玛颤抖着睁开双眼。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她发觉所有质问都已经堵在了喉咙里。张了张口,她只问得出一句:“……为什么你不愿意帮我?”

 

她倔强地望着若有所思的杰克,追问着:“为什么不能多杀玛莎·贝克一个?”

 

愚蠢的问题。艾玛抬手擦去眼泪的时候,心灰意冷地如是想。似乎每次与杰克对峙的时候她都会一败涂地,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作案目标从往常的妓女突然转换到里奥·贝克的遗孀,这显然是不合理且充满私人恩怨的。

 

然而杰克接过她手中的火柴,难得认真地回答,脸上带着些许自己都无法道明困惑:“因为你不能杀掉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的母亲。”

 

同那天他轻轻三下叩开她的房门一样,这次杰克依旧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晃,划燃一支火柴举在彼此之间,跳跃的火光在他们的瞳孔中映射出孤注一掷的光亮。

 

“艾玛,要和我走么?”

 

他彬彬有礼的发问,拄着那根她曾为他系上玫瑰花的手杖向艾玛微微俯身行礼。而她终于露出微笑,接过他手中几乎就要燃尽的火柴,毫不犹豫地扔进遍布油迹的白房子里。

 

她拉住杰克的手。

 

冲天火光倏然而起。

 

 

 

【End. By 滥情状】



19年的绝世大坑到今天终于填完了hhh

只要活得久,要啥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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